给大家讲一个故事，7年前的某天下午我开诊的第一个患者，是一个20出头偏瘦的小伙子，留着放荡不羁的长发，脸庞轮廓分明，有点像年轻时的摇滚歌手伍佰。
我们中医眼科大夫有一个职业习惯，患者从一进门，到落座的这几秒钟的功夫，我们的诊断的第一步望诊已经开始了：步态如何、高矮胖瘦、面色如何、眼睑是否长有肿物、是否长有胬肉、眼睛是否有神、眼珠是红是白是黄……没错，就扫个二维码的功夫这些信息我们已经收集完毕了。
小伙子有点腼腆地坐了下来，我注意到他双眼红赤，左眼外斜。他从斜挎包里掏出厚厚一叠病历资料给我，说：“汪医生，我的眼睛红了五、六年，在广东看了很多家医院，很多大专家都说没有办法了。有个同事之前在您这里看过效果不错，他推荐我来看看。你看我这眼睛还有没有得救？”
我接过病历，一边安慰他，让他别着急，毕竟眼红是一个比较好解决的症状，一边快速地翻看了他之前的就诊病历：“右眼视力0.3，左眼仅剩下光感，双眼晶体后囊下混浊（白内障），在联合使用三种降眼压滴眼液的情况下双眼眼压仍超过30mmHg(正常范围：10-21 mmHg)，右眼管状视野，左眼视野基本全黑。
我倒吸一口凉气。继续往后翻看病历。最近一次就诊是在1周前，眼科专科医院的某权威青光眼专家给的治疗建议是：建议行右眼抗青光眼联合白内障摘除手术。我说，这位教授是青光眼专科很权威的专家，我也同意他的治疗建议，你这情况是应该尽快手术的。他告诉我，就是不想做手术所以才选择来看中医的。
我就没弄明白了，心想，他为什么那么抗拒手术呢？毕竟手术是他目前可以选择的最佳治疗方案啊。
他无奈地说道：“我问过教授，手术有没有风险，能不能保证手术一定成功？教授说我的眼睛条件太差，最大的风险有可能在手术的过程中打一针麻药后就看不到了。汪医生，没办法保证百分百成功我干嘛要冒失明的风险去做这个手术呢？”
我告诉他，他现在的形势很不乐观，保守治疗已经没有意义，如果不做手术，右眼的最终的结局会和左眼一样，一定会失明，这个是百分之一百的。如果勇敢的去做，去搏一搏，还有挽救的希望。
小伙子苦笑着说：“汪医生，你也觉得手术就像赌博对不对？这个赌博我不想参与，你就帮我解决眼红就可以了，眼红才是最困扰我的问题，我5年前就是因为眼红痒，点各种眼药水都没有效果，后来一位小诊所的医生推荐了一种眼药水很有效，点一两天红痒就止住了，但是停药没几天又会反复，然后我就经常买点这个眼药水，点了4年多，眼睛一直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明显不适。”
“直到有一天在大街上迎面走来一个人，我竟然没有看到，直接撞在别人肩膀上了，被别人骂眼瞎，我就直接跟他干了一仗。结果我被打成了熊猫眼，去医院检查，医生给我检查告诉我得了激素性青光眼，双眼眼压都是50多，超过正常人2倍还多，左眼已经是近绝对期青光眼，右眼晚期青光眼，真的和瞎差不多了……”
“汪医生，老天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我只是眼红痒，点了那个什么鬼地塞米松眼药水而已，为什么会瞎？”说着说着，他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我并没有向他解释长期反复点激素类眼药水导致激素性青光眼和白内障的病理机制，我对激素滴眼液如何能躲过“三关”能陪伴他4年而好奇，于是问他，推荐眼药水的医生没有提醒他那种激素眼药水的副作用？药店买药的时候有没有药师提醒不能长期使用这种眼药水？他自己也没有仔细看看说明书吗？
他摇了摇头，说：“那个医生没有告诉我，也可能是他当时讲过，被我忘记了。去药店买药，药师也没有提醒过我，我自己感觉这个眼药水好用，觉得没什么问题。也从来不看说明书，如果我自己细心一点，哪怕看一次说明书，也不至于到今天这种结局！”
“现在怎么办，自从诊断是青光眼，再也没点那种激素眼药水，医生给我开的三种降眼压的药水，我已经滴了快一年了，眼睛虽然不痒，但感觉比以前更红，眼红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交际了，我老板和同事经常问我眼睛什么情况，像得了红眼病一样，弄得我都不敢和别人直视了，让我很自卑……”
我一边安慰着他，一边继续了解他的情况：“你做什么工作？收入怎么样？”
他说他在酒吧工作，负责做水果拼盘，一个月4000多元，每个月看病都要花掉近千元，剩下的钱还要养老婆，还要给未出生的娃攒奶粉钱。
我惊呆了，4000多在深圳也只能勉强养活自己，还能有结余养老婆孩子吗？
他叹了一口气，说：“肯定不够啊，所以休息的时间会去摆地摊，卖充电宝，手机壳，贴膜之类的东西，增加收入2000多。老婆没有工作，怀孕在家待产，家里的收入全靠我一个人挣。老板和同事都不知道我有这个眼病，我很怕失去这份工作，所以没敢告诉他们。但如果哪天老板嫌弃我这眼红，然后把我炒掉，我整个家就崩溃了......”
“所以，求你了汪医生，求你一定要帮我把眼红治好！”小伙子强忍着泪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着坚定和决心，似乎我成为了帮助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心疼他，但我更需要结合实际情况来给予最大的帮助。
于是我告诉他，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帮他治疗眼红，可是从医学角度来说，当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把眼压降低下来，只有把眼压降低，他的视功能才能维持，但是从目前来看，很困难，因为他已经使用了三种降眼压的滴眼液，眼压仍超过30（mmHg），这些降眼压的药水带来的副作用就有眼红，他又不能停药，一旦停药，眼压会更高，会更快的失明。唯一有望停药的机会就是抗青光眼的手术，可是手术的确存在较大风险，被他拒绝了，这真的是个死循环......
他急切地回答：“眼压稍微高点，没事的，反正也不痛不痒，你就帮我治眼红吧！”
但其实他这种眼红是多因素的，除了内在的体质原因，还有局部使用降眼压药物的原因，于是我打算试试从内调理，看看会不会好一些。我为他看诊时，察其舌略红苔黄白稍厚腻，脉沉细，不流利。辨为湿热熏蒸证，以三仁汤加桑叶、菊花、赤芍，投七剂。
一周后他来复诊，眼红有较明显的缓解，眼压并有没多大变化，但他自己还算比较满意，因为这一周老板和同事都说他眼睛没有之前那么红了。让我再给开一个周中药，于是我在查舌按脉后，原方稍加减了几味药，再开了七剂药，并叮嘱他，这个方子也不能吃太久，需要定期调方。他开心的说好，并答应会定期来看。
7年过去了，他再也没有来复查过，各位睿智的看官，应该能猜到结局。如果猜不到，我给点科普提示：
像他那样的晚期青光眼，眼压最好能控制在12mmHg以内,否则视神经会进一步损害，视野进一步缺失，有些青光眼患者哪怕眼压控制的很好，视网膜神经节细胞仍进一步凋亡，最终走向失明）那个小伙子30多（mmHg）的眼压，可想而知，很可能在三、四年前就已失明。在他20多岁，本该为妻儿撑起一片天空的年龄，却再也看不见多彩的世界。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故事中小伙子本来患的是过敏性结膜炎，是眼科常见病，主要表现为眼红、眼痒或伴丝状分泌物增多，单纯用中药大多能取得很好的效果。可是他选择用眼药水来治疗，因长期误用激素类眼药水而不自知，导致眼压逐渐升高，直到成为晚期青光眼才发觉，着实可惜。但这样的悲剧其实不是个案。
眼科还有一些其它炎症或者免疫相关性眼病也常常会用到糖皮质激素类滴眼液或眼膏，连续使用超过一周请务必记得到眼科复查眼压，一旦发现眼压升高，需要及时减量停药，以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
小科普：
常见的含激素类眼药水如：氟米龙、百力特、氯替泼诺、醋酸泼尼松、利美索龙、二氟泼尼酯、妥布霉素地塞米松、复方硫酸新霉素、四环素可的松等等。不确定眼药水是否含有激素请遵医嘱使用或详细阅读说明书！
供稿来源：深圳市中医院眼科汪旬
